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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玄策指节扣住腰间铜鞘时,指尖已触到卦钉冰凉的棱纹。那枚三寸长的六棱铜钉随他翻越葱岭、横渡殑伽河,钉尾刻着的乾卦符号早被汗渍浸得发黑,此刻在曲女城水牢的幽光里,却忽然泛出细碎的银芒。他拇指顶住钉帽猛地一旋,只听“咔”的轻响,铜钉竟从中间裂成两半——不是锈蚀的脆裂,而是暗藏机括的分合,断面齐整如刀切,露出内部卷着的薄纸。
纸页展开时带着松烟墨的清苦,蒋师仁凑过火把,才看清那竟是幅《兰亭序》摹本。“永和九年,岁在癸丑”的字迹力透纸背,可细看便知笔画间藏着蹊跷:“暮春之初”的“暮”字竖钩弯成水道弧度,“天朗气清”的“朗”字点画排布成闸门榫卯,连“惠风和畅”的横捺都暗合火药填装的刻度。“是爆破图。”王玄策指尖点在“品类之盛”的“盛”字上,那里恰是水牢暗渠的枢纽位置,“当年玄娤法师西行,恐早已料到今日之局。”
蒋师仁喉间低哼,反手抽出背后陌刀。那刀长近丈,刀身泛着玄铁冷光,他手腕轻抖,刀背便稳稳挑起图纸,刀刃却对着水牢西侧的石壁斜削而去。刀锋未及触石,一股凌厉刀气已先撞在墙面——那石壁上本刻着迦叶合十的浮雕,刀气扫过之处,石屑如碎雪纷飞,浮雕轰然崩裂,露出内里藏着的刻痕。火光下,密密麻麻的梵文与汉字交错排布,正是玄奘亲手所刻的“五天竺水道注”。
王玄策俯身细看,指尖拂过刻痕时突然顿住。一处标记闸门的梵文符号边缘,有新凿的痕迹,凿口处正簌簌渗出灰白粉末。他用指甲刮下一点,凑到鼻尖轻嗅,眉峰骤拧:“硝石。”话音未落,头顶忽然传来“簌簌”轻响,众人抬头,只见水牢穹顶悬挂的铜佛雕像,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,碎片正顺着缝隙往下坠落。最下方一块手掌大的铜片直直坠下,不偏不倚砸在硝石粉末堆里,“当”的一声脆响。
铜片落地的瞬间,整座水牢突然震颤起来。墙面嵌着的青铜闸板发出“吱呀”的呻吟,竟顺着墙缝缓缓移动。原本分散的闸板碎片在墙面拼合,先是露出“卫公”二字,接着是“破闸法”的篆体——那竟是失传已久的《卫公兵法》中记载的水战秘术!蒋师仁看得目瞪口呆,他曾在唐军大营中见过《卫公兵法》残卷,却不知完整版的“破闸法”竟藏在此处。
“是玄奘法师的布局。”王玄策站起身,目光扫过拼合的闸板,“他知道天竺人会篡改水道注,特意用铜佛碎片触发机关,让破闸法现世。”话音刚落,远处忽然传来沉闷的响声,像是渠水撞击闸门的轰鸣,又带着几分火药燃烧的爆裂。紧接着,水牢外传来天竺守军的咳声,起初是零星几声,很快便连成一片,间或夹杂着兵器落地的脆响。
王玄策快步走到水牢出口,透过栅栏缝隙往外看。只见几名天竺士兵正扶着墙边的闸轮咳嗽,脸色涨得青紫。那些闸轮足有两人高,青铜铸就,轮辐上刻着繁复的花纹——可王玄策一眼便认出,轮心的轴套分明是唐军沉船的舵盘样式!当年他护送文成公主入藏时,曾见过船队的舵盘,那独特的榫卯结构绝不会错。
“是鸿胪寺的密探。”王玄策沉声道,“他们混进天竺守军,把沉船舵盘改造成闸轮,还在轮轴里藏了东西。”话音刚落,一名天竺士兵伸手去转闸轮,手指刚触到轮轴,便见一缕火星从轴缝中窜出。紧接着,轮轴里突然弹出个纸卷,纸卷遇风即燃,火光中竟显出几行朱砂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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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屏息细看,只见燃烧的纸卷在空中缓缓展开,字迹虽被火舌舔舐,却仍清晰可辨:“闸破之时,佛骨归位”。那是文成公主的笔迹!王玄策曾在长安见过公主的手谕,那柔中带刚的笔画,与眼前的字迹分毫不差。原来公主早有密令,待破闸法启动、水道贯通之日,便是迎回佛骨之时。
蒋师仁握紧陌刀,刀身在火光下泛着决绝的光:“将军,我们现在就冲出去,夺下闸轮,启动破闸法!”王玄策却抬手按住他的肩膀,目光落在燃烧的密令上。火舌渐渐吞噬最后一个“位”字,纸灰随风飘向青铜闸板,落在拼合的“破闸法”刻痕上。就在此时,那些刻痕突然亮起红光,像是有岩浆在石下流动,顺着闸板的缝隙蔓延开来。
“不必急。”王玄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,“玄娤法师与公主的布局,比我们想的更周密。你听——”他侧耳细听,远处的闷响越来越近,夹杂着水流奔涌的声音。水牢的地面开始渗出积水,顺着砖缝往低处汇聚,在拼合的闸板前形成小小的水洼。而那些渗出硝石粉的刻痕,在积水的浸泡下,竟泛起淡淡的蓝光。
蒋师仁也听出了端倪,那是渠水冲破阻碍的声音,是破闸法起效的征兆。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陌刀,刀身上还沾着石屑与硝石粉,仿佛还带着玄奘法师刻石时的温度,带着文成公主密令里的期许。远处天竺守军的咳声越来越弱,想来是轮轴里的火折子释放了迷烟,削弱了他们的战力。
王玄策抬手拿起那枚裂开的卦钉,将两半铜钉重新合在一起。钉尾的乾卦符号在火光下重新亮起,与墙面闸板上的红光遥相呼应。“卦钉引路,密令为号。”他轻声道,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,“玄娤法师西行求法,公主远嫁和亲,都是为了今日。我们不能辜负他们。”
蒋师仁重重点头,陌刀在手中一转,刀背重重磕在栅栏上,发出“当”的巨响,像是在回应远处的水声。水牢外的咳声渐渐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天竺士兵的惊呼与逃窜声。王玄策知道,破闸法已开始运转,渠水即将冲开水道,而他们要做的,便是在水道贯通之时,护住佛骨,不让它落入天竺人手中。
他再次看向那枚卦钉,指尖抚过刻痕。这枚小小的铜钉,从长安到天竺,从水牢到闸前,竟是贯穿全局的关键。玄娤的水道注、公主的密令、鸿胪寺的火折子、唐军的沉船舵盘,所有的线索都因这枚卦钉串联起来,像是一幅早已绘好的画卷,此刻正缓缓展开最后的篇章。
积水已漫过脚踝,带着硝石的清凉。墙面的红光越来越亮,闸板开始轻微颤动,像是在呼应渠水的召唤。王玄策深吸一口气,将卦钉揣回腰间,拔出腰间佩刀:“蒋将军,随我出去,迎佛骨归位!”蒋师仁应声跟上,陌刀劈开栅栏的瞬间,晨光从水牢外照进来,落在两人身上,也落在即将开启的水道之上。
远处的水声越来越近,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,那是破闸法引来的渠水,是大唐的威仪,是无数人用信念与忠诚铺就的归途。王玄策握着刀,脚步坚定,他知道,只要穿过眼前的守军,便能看到佛骨的光芒,便能完成玄奘法师与文成公主的嘱托,让这枚卦钉引路的旅程,迎来最终的圆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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